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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杨俊蕾
在日本当代电影评价中,是枝裕和常被褒奖为小津安二郎家庭伦理电影的接班人。近年来连续三部现实题材电影,《赌博app》《赌博app》《赌博app》,每一部都取材真实,制作精良,处处可见导演心细如发的匠心,而在听到片尾曲响起时又会由衷感叹导演果然是宽容又温良的人。对于生活中的必然失败和失败者,从不做盛气凌人的道德评判,只是细致又耐心地编织出好像就是生活本身在表演的庶民影像故事。一如是枝裕和在早稻田大学课堂上的发言:“为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必须连同失败一起记住”。
《赌博app》的故事发生地点取自是枝裕和的真正家乡——清瀬市,影像空间则是日本在工业化时期非常典型的集中住宅区——“団地”。在国家产业转型以后,曾经红火繁盛的団地变成了日本老龄化社会最集中最直观的缩影。镜头跟随良多回家探母的行走路线,完整展示出一个日渐凋敝的民生切面。野草掩径,少见人行,尤其少见年轻人和孩子。公共设施破败失修,干脆废弃不顾一围了之。无论是路人寒暄,还是亲人们在夜间恳谈,都脱离不开对于“孤独死”的恐惧和忧虑。在这样一个压抑沉重看不到希望转机的时空背景里,是枝裕和开始了一场对于失败人生的追问和关注。
良多作为爸爸被儿子追问,“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吗?”作为前夫又被前妻指责“为什么不努力工作?”作为长子被妈妈当成“毫无用处的人”,作为弟弟却被姐姐嘲讽只会借钱啃老,作为雇员被老板毫无尊严的当面剋,作为成年人却被一个高中生鄙弃并羞辱说:“将来我才不要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如果自己没有活成别人愿意效仿的样子,那恐怕就是人生的最大失败本身。主人公良多简直如同男版的松子,无论身在何处,都只会招惹厌弃。只有导演执掌的镜头叙事对良多是理解而宽容的,对于所谓成年男人的庸碌无能始终不做批判,并总会找到另一个行为对位来推进其实没有真正矛盾存在的电影叙事,进而完成良多作为人子与人父的成长和自我完善。就像电影片尾曲唱的,“别了,昨天的我;你好,明天的我。”
良多爱儿子,真的爱,却没有因为爱而生出足够的自控力量和意志力,戒不了赌,也放不下自尊的架子去接受低阶的工作。但他会凭小聪明为儿子买到打折的名牌运动鞋,也会凭童心和真情陪伴儿子一段毫无目的的纯乐时光,哪怕除了忆旧什么别的用处也没有。是枝裕和充分发挥日本伦理电影中的和风味道,在洞彻人生真相后,仍然对流失了温情和美好的世界报以宽容的感恩微笑。
是枝裕和是影人多面手,往往以一己之力担当多职,“原案,监督,脚本,编集”。他的电影镜语里一面深深潜伏侯孝贤的悲凉情绪,另一面则被认为复现了小津安二郎的日式家庭伦理观念。然而是枝在访谈中认为自己更接近成濑巳喜男,更关注庶民的生活,并让人物在镜头中如其所是地那样真实展现。不矫饰,不夸张,不丑化,也不拔高。他相信感人的细节自然能够生出感人的力量,就像失败人生的叩问在《赌博app》中一次次发出:我的人生哪一步走错了呢?生活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真的已经不可能了吗……在看似无解而哀伤的重重喟叹以后,突然甩出一句爽利的结束:无论好坏,这就是我自己的人生!就像良多的母亲,即便是对深陷中年危机的儿子难掩失望,对自己即将结束的人生感到非常遗憾,却在面对哀伤时情不自禁地笑出泪来。